

在12月14日乐山双遗马拉松最后的百米直道上,观众的声浪即便隔着耳机也轰然入耳。“第二名!加油!”排山倒海的欢呼让叶瑞激动得以为胜利在望。终点线在咫尺之遥——50米,30米,10米……——一道影子倏地掠过。
她愣住了,若非惯性带着冲过终点,她可能就怔在那儿。后来看视频回放才知道,那沸腾的欢呼,是因赛场上最后一刻的反超戏码实在不多见。场边她的朋友急得跺脚、大喊,比她还慌。“我一点都没听见。”她说。
三秒之差。在终点线前被反超的叶瑞,最终以2小时49分59秒拿下了乐山双遗马拉松的第三名。

叶瑞(右)终点线前被反超
杨雪冰哭着冲线以3秒的优势夺得第二
王巧霞以2小时45分28秒夺冠
虽然有些许遗憾,但作为自己伤愈后的第十场全马及本年度的最后一场收官战,叶瑞也实现了自己今年的第八次站台,“伤停了那么久,到现在也没彻底恢复。下半年跑了10场,成绩稳定在248到251之间,整体不差,该知足了。”
在这个遵循“科学训练、天道酬勤”的跑圈里,几乎没有系统训练的叶瑞也算得上有些“异类”:不练间歇,不跑固定课表,没有雷打不动的LSD……但她却在41岁时跑出3小时01的首马成绩,第二场全马便进阶到2小时50分,去年,更是在璧山马拉松上将PB刷新至2小时43分20秒。 对于自己较为顺畅的马拉松进阶之路,她表示,适合自己的才是“科学”。

1998年,18岁的叶瑞从宁夏考到长沙,步入高校。骤然从高考的重压下解脱出来,她心里头空落落的。“闲着也是闲着,那就跑跑步呗。”这个念头刚一闪现,她就蹬上一双运动鞋去了操场。
第一回跑步,她没琢磨距离,也没掐算时间,就是顺着劲往前跑。不知不觉,就绕着400米的操场跑了25圈。“也没觉得多累,就觉着那口气特别长,好像怎么都用不完。”既能打发时间,也不会让人觉得累,还能保持一个好身材和好的精神状态——她对跑步上了瘾。

2000年,叶瑞拿下了校运会1500米组别的
四年后,她考上西南政法大学读研,从长沙来到重庆。重庆的热情与她身上那股西北姑娘特有的耿直不谋而合。她爱上了重庆,也留在了重庆,并进入政府机关负责宣传文体工作,朝九晚六的稳定工作,让她得以继续延续自己的跑步之路,从立业跑到成家,也从18岁跑到今天。
叶瑞的半马首秀启于她38岁的时候。那时朋友见她天天跑步,认为“高低得去跑场马拉松。”在被朋友说动之后,她带着忐忑和好奇上了2018璧山国际马拉松的赛道。这场比赛跑得她既痛苦但又有点意外——在前十五公里的舒适区之后便是让她想弃赛的痛苦;但是最终以1小时37分冲线的她,又拿到了年龄组的第四名。
回忆起当时的画面,叶瑞笑说正在终点守候的家人完全没有预料到她那么快就到了,手忙脚乱地连手机屏幕都没有划开。可笑声过后,是实打实的心有余悸。之后整整一年,谁再跟她提“马拉松”三个字,她立马摆手:“快别提了,遭不住那罪!”

一年过后,叶瑞对马拉松的恐惧渐渐淡化。当朋友再次撺掇她报名马拉松时,陡然升起的胜负欲让她决定再试试。
不试则已,一试,“怪事”接二连三地发生:她每一场比赛的成绩都比上一次好。半马成绩从137到130再到121。“我被吓到了,不知咋就跑这么快。” 旁人也觉得不可思议,连连追问她有何秘诀。她表示自己也不清楚,毕竟也没有系统训练过——什么间歇、节奏、多少公里的LSD她都没练过。
2019年以后,她开始在常规性比赛后,将每次跑步的距离拉长了些:周中跑15公里左右,周末则常跑半马。跑步是她除了学习工作和抚育小孩之外的唯一一项运动爱好,至于跑马拉松则是这份喜欢的自然延续,“兴趣是最好的老师”,叶瑞认为,能取得这样的成绩,离不开她对跑步数十年如一日的喜爱和专注,若说有何成功的秘诀和“科学”之处,大概就是长期有氧跑量的堆叠。
虽然没有系统化训练,但时刻关注身体信号,不强迫则是她的跑步科学:状态好则快,但也就5分半的配速;感觉累则慢,配速6分多也是常事。她也曾尝试过间歇跑,然而跑了一次之后,她就觉得太累了,自己完全不能承受,自此,她也再也没跑过间歇。即便如此,一个月下来,叶瑞也累积了五百多公里的跑量——于她而言,这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完成的“目标”,而是习惯成自然。


叶瑞去年以及今年9月和10月的跑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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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参赛这一块,她也是“单兵作战”,主打随心——不找“私兔”,没有战术,能快就快些,状态不行就慢;还能顶顶就不降速,顶不动了就慢跑。
距首半马后第三年,叶瑞在2020年重庆马拉松迎来了自己的“全马”首秀。从拿到名额到开赛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,心里没底的她想着好歹也得临时抱抱佛脚,于是也“像模像样”地来了几次LSD,但最远距离也就25公里。
起跑当日,B区出发的她,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海,在心里换算了下全马大概相当于绕操场多少圈后,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上了场:从前程稳压节奏到一路跟随的大哥在30公里撞墙后,叶瑞却感觉自己深处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上来。她没再多想,牙一咬,心一横,从跟随者变成了超越者,在最后十来公里越跑越快。最终,她以3小时01分的首马成绩,夺得了2020重庆马拉松国内女子亚军。

叶瑞(左一)首马即站上2020重马领奖台
冠军是小丫向付召;朱娟是亚军
好成绩带来的不光有夸赞,随之而来的也有质疑。
“运气好”“高手都没来”“一次站台说明不了什么”的议论甚嚣尘上。她从不回应。次年3月21日,她在铜梁马拉松上再次站台,以11分钟的大PB将全马成绩提升到2小时50分。此后三年,她的全马成绩一直250-255左右徘徊。


叶瑞的奖杯一角
就在周围的人以为这个成绩就是她能达到的天花板时,叶瑞先是在去年上半年的重庆大足半马中将半马成绩刷新至121,又在同年12月的忠县三峡马拉松、江津爱情马拉松和璧山马拉松中,以三周三赛的背靠背之战,实现了全马从249到246再到243的跨越。
她用实打实的成绩,彻底击碎了流言蜚语。“当你不过分执着于某个数字,只是忠于奔跑本身,最好的结果反而会不期而遇。”她说。



叶瑞的三周三赛以及三场P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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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一整年,叶瑞参加全马、半马比赛累计达30余次。其中有14次登上领奖台,6次斩获冠军。那种不断征服的快感,让她全然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细微警报。

大小赛事,站台不断
去年下半年,她状态火热,一个月一口气接连报了五场全程马拉松,每一场都赢得漂亮,站上领奖台的感觉让人着迷,使她全然忽视了从第一场比赛开始,右脚第二个脚趾就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。
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受伤,“因为跑了二十多年,从来也没伤过。”她一直以为是平常走路在哪里磕到了,皮肉伤,过段时间就好了。实在不行,“贴块大号创可贴,压一压就不碍事了。”
没想到,第二场、第三场……疼痛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变本加厉。今年上半年,四川的一场比赛,她跑到中途,右膝后方猝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,仿佛有根筋被生生拧转,她一个趔趄,差点直接跪倒在赛道上,冷汗瞬间浸透背心。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。最后几公里,她几乎是拖着一条腿,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,“走”到了终点。原定的万州马拉松去不了了,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“退赛”两个字。
医院的诊断书冰冷而残酷:右脚第二、第三跖骨疲劳性骨折,右膝严重滑膜炎。医生指着影像片子,语气严肃:“你的脚趾骨头早就裂了,每次跑步都是错位摩擦。它不行了,就让膝盖去代偿,结果膝盖也超负荷,彻底发炎了。”结论不容置疑:必须完全停跑,至少三个月,给骨骼愈合的时间。

叶瑞的伤病报告
三个月。对叶瑞而言,精神上的打击比身体上的疼痛更加难熬。她的生物钟依然在清晨五点将她唤醒,可醒来后是无边的空虚和无处安放的精力。看到朋友圈里别人晒出的跑步轨迹,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,焦躁又失落。
伤停就是修炼。从前,她觉得跑步是天下最安全的事,每次听到有人说要“注意安全”“安全回家才是马拉松的终点”,都觉得好笑。“跑步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呢?”那时的她,快慢由心,根本觉察不到能有什么风险。直到自己受伤后,才读懂了“安全”二字的深意:原来身体并非铁打一块,以前不参赛,跑得慢,可以不注意热身拉伸。但现在参赛多,跑量也多,再这么“随心所欲”,再有天赋的身体也会“不安全”。

停跑期间,叶瑞通过看书来疗愈自己
她开始认真对待曾经不屑一顾的热身、拉伸和力量训练,在客厅地板上笨拙地练习“青蛙爬”;跟着视频学习基本的力量训练;因为时间有限,她利用等电梯的时间进行热身,利用工作间歇进行拉伸。她还主动了解和学习跑步专业理论。

三个月后,她重新穿上跑鞋。当脚掌再次踏实地接触路面,那触感熟悉又陌生,带着久别重逢的小心翼翼。她跑得很慢,配速比受伤前慢了一大截,每一步都在仔细感受膝盖与脚踝。然而,复出之路并不平顺。

叶瑞伤后第一次恢复跑
回到宁夏老家参加比赛,熟悉的高海拔却让她呼吸困难,配速一塌糊涂。紧接着的天门马拉松,成了她的滑铁卢。“后半程膝盖僵硬、不断掉速,最终以3小时5分完赛。“特别绝望,觉得算了,或许‘跑马’真的到此为止了,别再比赛了,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。”那一刻的痛苦,远不止于成绩。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:是不是再也无法跑下去了?身体是否已经拒绝全马?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来,让她在之后的一周里,沉重地思考是否应该告别赛场。
她本想放弃一周后的襄阳马拉松,然而,“名都报了”。10月19日,她抱着“最后试一次”的想法站上了起点。她调整了策略:不再像天门那样保守起步,而是决定按自己最习惯、也是去年状态好时的跑法去跑。好在,赛前担心的旧伤并没有“兴风作浪”——最终,她以2小时49分夺冠,心中的巨石也终于落地,原来“我还可以”。

2025襄阳马拉松终点线前与久违的冠军
虽然叶瑞渐渐从伤病中恢复,但伤病带来的影响却也让她更多了一分谨慎。
在12月14日的乐山双遗马拉松上,她前程的状态非常不错,半马耗时大概在1小时21分,“整个人都比较兴奋”,她开始盘算:今天或许能冲一下245,给赛季一个好结尾。但又想着自己中间伤停了三个月,好像这个目标又不太现实。不如定定心,只跟身体节奏走——毕竟下半年她给自己的区间是2小时50分上下。

叶瑞在赛中习惯拿着手机戴着耳机跑
一路下来,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第二名的优势。35公里折返点,她还回头看了一眼,唯一的竞争对手还在两三百米外。“我觉得她追不上来。”但是,没想到变故发生在38公里的一段缓上坡:腿开始发僵,配速悄悄往下掉。她心里急,但没回头——一怕打乱节奏,二怕摔倒。
一直到终点线前,本以为拿下第二名没有意外,但是她没想到在冲线前的50米处,位于其后的杨雪冰一个加速将她反超了。
“像吃了只苍蝇,堵得慌。”叶瑞说。若被拉开半分钟,她认。但三秒,全是遗憾。连赛事主持人都替她惋惜:“戴了耳机,没听见脚步声。”
复盘时,她也很清楚问题在38公里后的掉速。“如果我没掉,她追不上。”但更深层的原因,还是今年那场伤病留下的阴影。“怕再受伤。”她看着冲线照片,对手“痛苦面具”,几乎快要摔倒,而自己却显得平静。“我不是不想拼,但好像潜意识里就不愿冒摔倒受伤的风险,不想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。”
从受伤到复出,起起伏伏之后她也更加坚定,训练需要根据自身特点来计划,必要的谨慎是应当的,但不能因噎废食,让伤病成为桎梏;必要的学习也是应当的,但不能抛弃自己与身体对话的本能。

六点多结束晨跑回家,洗澡换洗后去厨房帮孩子准备早餐、检查书包;八点半坐在单位的办公桌前处理公文;晚上到家辅导孩子写完作业后,她会在书桌前翻开没读完的书,有时候是汪曾祺的散文,有时候是阿加莎的小说。这就是叶瑞的日常一天。
她从不讳言自己爱美。比赛跑得再累,看到摄影师镜头对准自己,她也会露出灿烂的笑。赛道之外,无论日常出行还是外出旅游,她都会用心装扮。家中的玄关和办公桌上,花瓶里的花常换常新。
曾有专业教练看中她的潜力,力邀她去高原接受系统训练,说能“把天赋彻底兑现”。她听完,笑着摇了摇头,语气里没有半分纠结:“那不行。孩子正上学呢,一天都离不了人。我这工作也耽误不起。”

叶瑞带着孩子一起跑步
她很坦然。对她来说,跑步很重要,但跑步从来不是生活的全部。

【作者简介】
张蕊
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学硕士
跑龄十年、全职撰稿人
长期为国内多家知名报业集团等供稿
投稿、应聘兼职作者,请联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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